[苍策] 红缨

 -时间线混乱,私设如山。

-学校期间的摸鱼,如有出错请多指教!_(:з」∠)_

 

 

(一)

雁门关终日落雪,西风飒肃。卯时钟鼓更鸣,日出于雪山之巅,朝阳万丈。燕重台从硬板床上翻身下来,急急忙忙套上玄甲,几步奔出房间。

卯时是苍云军的早练时间,黑压压的大军在白皑皑的雪地里一字排开站立,右手持盾左手握刀,开始按照每日相同的内容训练。燕重台疾跑过雪地,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似乎又迟到了。

“重台,你上来。”大师兄燕苏木在城墙上唤他,神情严肃。燕重台知道他的师兄从来都是一幅板着脸的模样,心里一紧,从万军的前方哼哧哼哧爬上了城墙。*

“师兄。”他低头行礼,下巴锁在苍甲套里,白色的盔缨很长,垂到他的腰际。燕苏木看着小师弟自知认错的可怜样,一时不好批评他,只得把正事告知燕重台。

“今日天策府邀我去阅兵,顺道去拜访曹雪阳将军。我打算带你去见识见识,和天策弟子切磋一下,可别给我们苍云丢脸。”燕苏木扶着燕重台的肩膀仔细叮嘱。重台仰了仰脸,忍不住满脸的喜悦。他兴奋的不仅仅是能短暂离开这个终日严寒的地方,更暗含着对东都之狼的期待。

“好的,师兄。”他眯起眼睛笑了,露出尖利的虎牙。雁门关的太阳反射着雪光,长风破开云层呼啸。

 

燕苏木骑着麟驹,带着燕重台从太原一侧赶往天策府。路不算远,但也走了约摸一日。中原的气候没有边关那么严寒,天空是淡红一片的晚霞,归鸟落巢,斜阳洒落在片片砖瓦上。他们走过高耸的城门,红色的天字旗在城墙上一字排开,气势磅礴。

他们策马走到天策府的正前方演武场上,身着朔雪轻甲的女将军执枪独立,正皱着长眉凝视身前的天策精兵。燕苏木上前招呼。“曹将军。”

“来了?”曹雪阳侧了侧身,眼神却未曾在军队上挪开。“苍云一切都还好吧?”

“一切安好,劳将军挂念。”燕苏木微垂首回答。燕重台跟在他身后,却掩不住满脸的好奇。他揪着师兄的玄甲腰带,冒出脸端详着年轻锐气的女将军。

“无妨。”曹雪阳摇摇头,脸上是掩饰不去的疲倦。她看到了燕重台,稍稍露出惊讶的神色。“这是你的小师弟吗?”

燕苏木连忙把燕重台从身后扯出来,轻拍他的肩膀,点点头回道:“是的,是破阵营统领王不空门下弟子,燕重台。重台,快向曹将军见礼。”

燕重台规规矩矩地行礼,有些拘谨地接受着曹雪阳的注目。半晌,曹雪阳露出不多得的笑容,摸了摸他的头发道:“是个可塑之才。正好今日我正想让我徒弟与你切磋一把,重台你稍作准备,我叫决明过来。”

 

那是燕重台第一次见到陆决明。

她穿着贴身银甲,盔翎是红缨配着银饰,衣裙上暗纹绣着朝日的龙和凤,眼眸清亮。她握着比自己还高的长枪,瞪大了眼睛,用无不惊讶的语气问他:“你是苍云军的吗?原来你们长这样啊!我听二师兄说,你们长得格外怪异呢。”

燕重台被人如此说着,心里恼怒极了,对这个一上来就不把苍云弟子放眼里的小女孩根本没有任何好感。于是他用力摘下背后的盾,陌刀一旋,猛地顿地,大喝一声。“胡说!来战!”

陆决明毫不畏惧地执枪上前,抬手便是流畅的破风、龙吟、龙牙,一套小连招就往燕重台脸上招呼。重台举盾相护,刀剑撞击轰鸣。

燕苏木站在演武场一侧,赞许道:“决明打得不错,很积极。”他稍一凝神,注意到重台气鼓鼓的脸,不由得会心一笑。

“重台也很好,他的防守很扎实。”曹雪阳颔首,满意地看着两人。战旗在广场边猎猎作响,远处的战马嘶鸣,壮阔的斜阳似火。

燕重台打完一场,把蓬乱的盔缨梳理整齐拨回脑后,不情不愿地向着陆决明鞠躬,按着辈分道谢。“师姐厉害,日后还请多指教。”*

“哪里哪里,承让。”陆决明弯了弯眼眸笑笑,倒是很大方地走上前来。“刚才玩笑话罢了。你我年龄相仿,唤我决明即可。”

重台犹豫了一瞬,“决明”二字在唇边停顿着,尚未出口时便看到大师兄和曹将军迎面走来。他咽下那句话,跑上前接受师兄的点评。曹将军和陆决明走在前头,带领着他们往天策府的议事阁走去。

燕苏木欣慰地笑着,他期待重台成为真正的国之坚壁,正如希望决明成为大唐利刃一样。

重台抚摸着铁盾凹凸不平的表面,仰头看着师兄。他背后的天庄严肃穆,透着凝重的猩红,斜斜的光落在演武场上,把木桩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
 

(二)

从那以后,陆决明渐渐与燕重台熟了起来。她开始真正认识这个男孩,认识到不善言辞的表面下的温和的心。岁月长又长,飞鸽带着信笺从中原飞到边关,再从严寒飞回飒凉。陆决明成了知节营的校尉,燕重台成了王不空统领的左臂右膀。晃眼一刹,世上几年。

十五,是少女及笄的年岁。陆决明第一次随军迎敌,参加太原一役。知节营奉命在汾桥上抵御敌军援兵,陆决明一咬牙,长枪横握驾马上前,对着远方汹汹而来的敌人一声大喝:“天策府,是为守卫大唐而生的!”

“苟利国家,不求富贵!”

她横眉挥抢骑马御奔,像利刃割裂敌军的队伍,长枪刺入叛军的喉咙,翻身回手,马战八方。金戈铁马的轰鸣如同洪潮把她包围,无数的人在她身侧呐喊,无数的马在她周围长鸣。

“当”一声鸣响,黝黑的铁盾替冲锋的女将拦下一支冲劲十足的锐箭。燕重台回身用盾一砸,拍晕了一名叛军。他挥舞着陌刀杀敌,不忘转头朝陆决明笑笑。“别这么拼,小心。”他顿了顿,“不过,也不是只有叛军有后援。放手打,我护着你。”

陆决明颔首以示谢过。她无需担心来自四周的暗箭冷枪,只用一味昂扬着向前,把所有胆敢阻拦自己的敌人斩落马下就可以了。

燕重台替她拦住一击,顺势举刀逼近,让勒马回头的陆决明轻而易举地收割那个叛军的人头。他们的配合流水行云,仿佛浑然天成,流畅至极。将士大受鼓舞,与苍云军破阵营的友军们并肩作战,气势生猛。

陆决明策马扬枪,只觉得阳光柔和,大旗下的少年雄姿勃发,盔缨洁白如雪,玄甲漆黑如铁。

 

太原一役,天策府与苍云援军击退安史叛军,回营整顿。陆决明邀请燕重台去天策府看看,他没有拒绝。

六七年过去了,天策府还是原来的模样,苍凉的天空下是血染的城墙和旗帜飞扬,青雅牧场的马奔驰在草原上,演武场上传来整齐的口号。燕重台翻身下马,跟在陆决明的背后。“去趟凌烟阁吧。”她轻声说,“这次死了的弟兄们,我还没来得及给他们敬杯酒,上柱香。”*

“好。”燕重台点点头,没说话。太原一役虽获胜,但伤亡并不少。陆决明在前面带路,肩膀微微下沉,银甲上还有未曾擦去的血液的痕迹。

凌烟阁坐落在天策大营的一侧,阁楼在夕阳下更显幽暗。陆决明推开紧闭的门,点起桌前的蜡烛,幽幽地叹了口气。她把带来的烈酒放下,一杯斟给逝去的战友,一杯斟给自己,一口喝下,激得她双颊绯红,眼眶干涩。

燕重台站在她身后一步,默默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。半晌,他突兀地开口问:“如果有一天,我死了,你会做什么?也像文人雅士一样,敬旧年一杯酒,愿往事成风?”

“什么玩意儿。”陆决明转过身,抬手覆在燕重台的手上。她感受着掌心下少年坚硬的骨节和温热的肌肤,收好一瞬间的哀伤,露出骄傲又自信的笑容。“废柴,如果你死了呢,我就坐在府顶上朝北方大笑三声,再给你烧个纸媳妇。在阴间莫要太寂寞,整日惦记着我。”

燕重台也跟着笑笑,沉默一瞬,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回肚子里。陆决明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,但决定不去询问。

临回营时,陆决明送燕重台去了药师观的长途驿夫那儿。燕重台跨上马,对仰起脸看她的陆决明眯起眼微笑。“等我打完下一场仗,我就带你去洛阳喝酒。上次苏木师兄偷偷带我去的那家酒馆,它的酒很好喝。”

“好,我等你。”陆决明拍了拍赤焰马的脖子,用力地点点头。少年驾马而行,风沙扬起,落日余晖照着路旁的草树。

 

(三)

那日告别后两人再未见过面,听闻重台开始训练起苍云军的新兵们。她心里是挺开心的,因为在苍云堡内练兵没那么危险。但是写给重台的信里,她笑他是怂蛋。

“我才不是,八天后我就要带兵出战了,可别挂念我。”燕重台在回信中毫不示弱地回击。

距那次来信后,陆决明许久没再寄了。重台带的营在枫华谷歼灭小波的敌军,形势混乱,飞鸽飞不到,信使也不愿送去。

天还未亮时,陆决明便已站在演武场上知节营的前头,执枪直立,听着朱剑秋军师在高台上缓缓说着话。她困得几乎要合上眼睡着了。方过丑正时分,军钟却在长鸣,应是集合的命令。

“……苍云与天策联兵于枫华谷被叛军大败,日后叛军实力大增,在座各位须更加注意……”

她稍稍一愣。联军的事情她知道,但据来报称叛军队伍人数不多,便只派了两个营的天策跟着苍云军去了。大师兄领着无忌营参战,燕重台的破阵营也在列。她的心徒然一颤。

“……破阵营燕重台,年十七……”

朱剑秋照着手中的卷轴念过一个个名字,那都是阵亡的天策或苍云弟子,墨黑的字后是沉重的血泪。

陆决明恍惚地盯着高台上的旗帜,大红色的天字时隐时现。她突然想起曹将军对她说过一句话。“生死何必论,长枪独守大唐魂。”

其实对于每一个天策儿女来说,战友战死已经是一件寻常到近乎麻木的事情了。燕重台的结局应该是自己所期待的那样吧?没有什么战败归家,都是战死沙场,马革裹尸。

她手握紧长枪,觉得心跳声在耳边放大,天空的色彩沉郁悲壮,秋日西风咆哮。

 

日落时分,陆决明去承恩将军告了晚锻的假,拎了壶酒踏上凌烟阁。她没有推门走进那个昏暗窄小的阁楼,而是坐在山丘一侧的栏杆上,对着北面的群山喝酒。

陆决明小时候算过命,算命老头子说她名字像个男孩儿,命格也硬。她又不怕吃苦,也不似一般闺阁女子般秀气,思来想去便参了军,想跟大男子一样效忠报国。想不到到头来,还是逃不了儿女情长。

她喝剩最后一点酒,睁着迷茫的眼把酒壶一扬,烈酒泼向北方的苍茫。她开口,唱着一首古老的乐府诗。

“茕茕白兔,东走西顾。衣不如新……”

她犹记得斜阳的晖光落在燕重台挺拔苍劲的眉眼上,玄甲冷硬漆黑,他的眼睛里有对大唐河山的向往。

“……人不如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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